9月25日,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促进特色小镇规范健康发展意见的通知》。这份文件明确提出要严控特色小镇房地产化倾向,杜绝以“特色小镇”之名单纯进行大规模房地产开发,等于从政策导向层面宣告了地产行业常见的“拿地建设销售,回笼资金再拿地”的模式,在特色小镇领域行不通。2019年以来,部分开发企业在特色小镇领域的建设计划宣告搁浅,甚至折戟于此,也从商业实践层面说明了过去的一些逻辑无法直接套用。
这并不能说明,特色小镇在国内已成明日黄花的概念,相反,这一领域仍然方兴未艾,甚至在未来的社会发展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其中的机会在于:
从城市格局来看,特色小镇是国内城市群功能的重要组成部分。
“十四五”规划编制咨询意见专家组成员樊纲在今年6月《社会科学报》的采访时指出,城市化是“十四五”发展的重要支柱,现阶段是城市化进一步深入发展的阶段。这个阶段城市化的特点就是城市群的形成,通过城市群的发展推动整个城市化进程和中国经济的发展,包括粤港澳大湾区、长三角城市群、京津冀,以及以省会城市为核心的小一级别的城市群都有大的发展潜力。
在几大城市群的格局中,特色小镇围绕大中城市形成三类布局,即城市依托型小镇、网络节点型小镇和孤点分布型小镇。城市依托型小镇,区位大多位于大城市1-2小时交通圈内,主要承接大城市的人口、产业外溢,同时具备良好的产业培育条件;网络节点型小镇,位于交通网络节点,产业基础深厚,同时具备良好的历史、自然因素;孤点分布的小镇,往往具备得天独厚的资源禀赋和强大运营能力,足以抵消区位不利影响。三类小镇依据与中心城市的距离不同,分别承接了城市不同的功能转移,在一个大城市群中发挥重要作用。
从产业结构调整来看,特色小镇是国内产业升级的起始端与消费的终端。
在主要发达国家,特色小镇作为产业的核心载体,已成为城乡均衡发展的重要经济活力点:美国高科技小镇如硅谷等集聚的人口不到美国的1%,但GDP占比却高达4%-5%;纳帕谷综合性乡村休闲文旅小镇集群每年接待国内外游客500万人次,文旅产业年收益达6亿美元,提供17000多个工作机会,税收达2.21亿美元;法国格拉斯小镇每年仅香水产业就创造6亿欧元财富。
8月24日,在中南海召开的经济社会领域专家座谈会上,国家“十四五”规划编制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林毅夫提出,各个地方在技术创新、产业升级时,必须充分利用各个地方的要素禀赋所决定的比较优势,并把比较优势变成竞争优势。在跨地区的产业集群发展中,各个地方要根据当地的禀赋条件发展产业集群中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并协调区域内的产业发展,形成在全国乃至全球具有竞争优势的产业集群。
在国内供给侧改革、产业升级的大背景下,特色小镇将成为产业转移与产业升级的重要载体。与国内工业化快速发展的时代,以劳动密集型为主的产业结构不同,后工业化时代国内的产业结构将向资本密集型、知识密集型等方向升级,地方独特的要素得以发挥,形成各具特色的高附加值产业结构。劳动密集型产业向高附加值产业的升级,也将推动人口收入的提升,缩小城乡二元差距,进而释放大量的消费需求。所以,特色小镇在经济内外双循环中,既是产业升级的起始端,处于产业链的上游,也是最终的消费端。
从人口发展来看,特色小镇是承载人口城镇化与人口转移的重要容器。
英美韩日等主要发达国家,小城镇聚集了六成以上的人口。其中,美、德等发达国家六成以上的居民都生活在10万人以下的小城镇。根据美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10年美国总人口3.09亿,63.0%的人口居住在人口5万以下的小城镇;根据2016年德国统计年鉴数据显示,截止2014年底德国总人口8119.75万人,其中80%的主要人口居住在人口10万以下的小城镇。
2030年,国内的人口城市化率将达到70%以上(2019年的户籍城市化率为44.4%),以当前的人口数据及增长率计算,未来每年将有1200万-1400万城镇人口增量。大量的城镇人口增量并不会全部涌入大中城市,以特色小镇为区域核心的人口城市化格局正在形成。
另一方面,2021年开始,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人口增长潮中出生的人口将逐步步入60岁以上,对老龄化的影响凸显,2023年,国内老龄人口将达到3亿以上并呈持续增长态势。比起大城市的拥堵与嘈杂,生态宜居的特色小镇也将成为老龄人口转移的目标地。
由于其在整个产业中的重要位置,特色小镇将提供大量的各层级就业岗位。据中国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研究员王智勇的研究,城市化发展不能只考虑引进高端人才,还应该相应吸纳与高端人才配套的劳动力,每引进1个高端人才,至少需要6个与其配套的服务人才。这也说明特色小镇将吸纳大量的不同层次的劳动人口。
并不是所有特色小镇都能做文旅
特色小镇领域的另一个现象便是“特色小镇就是做文旅,做景区”的概念混淆。
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特色小镇都适合做文旅,对于并不具备文旅产业发展基础的大多数小镇来说:一是相关的要素禀赋不具备独特性与唯一性,则辐射力不足;二是忽视自身条件强行转型文旅小镇,需要大量的固定资产投入,而回报率太低;三是并不符合“十四五”对城市规划与产业升级的相关政策导向,发展阻力较大。
对此,有人提出“特色小镇产业和旅游双驱动”的发展模式,认为可以两种主导同时发展,齐头并进。但是从实践层面来看,旅游的核心是消费,尽可能的吸引有“财”的人来流动消费,花完钱就走人;产业发展的核心的生产,是尽可能的吸引有“才”的人来创业就业,长期定居。文旅小镇与其它产业小镇的发展路径截然不同,所需要的区位条件、基础设施、配套服务、盈利模式也都差异巨大。
就营收模式来说,文旅小镇以独特的人文自然环境吸引游客,修建配套设施通过住宿、餐饮和各种服务产生营收;而产业小镇配套设施的建设价值则不是直接的投资回报,重要的是通过配套设施吸引人才和企业的入驻,再以产业发展产生营收,过高的配套设施价格只会阻碍人才流入。这是两个正好相反的投资收益模式。
从设施要求来说,同样是居住功能,发展旅游应该多建酒店、民宿或度假别墅;发展产业,则应该多建适宜居住的人才公寓。旅游目的地对医疗教育设施要求极少,即使是发展“旅游+健康”的模式,也是以康复疗养设施为主;产业小镇则要促进人才聚集,需要配套幼儿园、小学,以及功能相对齐全的医院等。
虽然许多产业小镇在发展成熟后往往也具备旅游价值,但在小镇发展过程中,两种模式共同主导往往会因实际的需求不同产生资源错配。
文旅之外,特色小镇产业化发展的四种模式
那么,对于并不适合以文旅为主导模式的大多数特色小镇,产业化发展的具体模式有哪些呢?在前文中,我们提到,小镇是既是产业升级的起始端,处于产业链的上游,也是最终的消费端。也就是说,产业能提供什么,是一个产业小镇之所以存在的核心问题。基于此也就不难发现,产业小镇与大多数企业一样,存在四种类型即,为个人提供产品的小镇、为个人提供服务的小镇、为企业等组织提供产品的小镇、为企业等组织提供服务的小镇。以国内外案例分别举例:
为个人提供产品的小镇。
这一类型的特色小镇主要提供高附加值的农产品、有特殊文化内涵的手工业产品、有科技含量的工业产品等。产品的生产与加工并不一定在当地完成,但一定在特殊的原材料、工艺传承、产品研发、文化内涵等方面与产品有关联性。产品的消费既有在地也有异地并以异地为主。
以大众熟知的宇治为例,这个人口不足20万的小城镇,俨然成了抹茶的代名词。抹茶源于中国隋朝,兴起于唐朝,鼎盛于宋朝,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1100年,茶从中国传到了日本后,日本茶道祖师千利休将宇治茶评为首选,确立了宇治作为日本茶文化发源地的地位。而延续至今的宇治抹茶,已经发展出对茶的评级体系,并以抹茶为核心开发出了餐饮、食品甚至美妆等产品。在宇治当地,也依托抹茶产业形成了茶道体验等文旅项目。在日本各地农业协会等组织的主导下,日本有众多小镇通过发掘自身优势产品与工艺,发展出了独具特色的高附加值农产品,产值占到日本农业总产值的85%以上。
为个人提供服务的小镇。
此类小镇面向个人提供专业的服务为核心形成产业。其服务内容不一定是独一无二的,但一定是高质量且一站式的满足相关需求。
其中最为知名的案例当属美国罗切斯特小镇,其的闻名全球来源于1863年创立于此的梅奥诊所,更多人将它称为梅奥小镇。梅奥诊所是全美规模最大、设备最先进的综合医学服务中心,2014年至2015年的《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全美医院排名显示荣居榜首,同时也是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医疗机构之一。
小镇的医院与城市中心合为一体,医院的大楼散布在小镇中,为病患提供高效综合的诊断与治疗服务。除了在当地提供高规格的医疗服务,梅奥也拥有多个医疗研究实验室,每天会从世界各地接受35000-40000个样本,每年进行的生物测试达2300万人次,对全球输出服务。小镇总人口约为10万,有一半左右的人口都是梅奥的员工,40%营收直接源于医疗产业。医疗产业带来的流动人口大大促进了小镇的酒店、交通、商业等的发展,吸引了制药公司、学校、高档百货商场以及连锁酒店的入驻。
为企业等组织提供产品的小镇。
面向企业等组织提供产品,或作为大型产业链中的研发、制造等环节,也是核心城市产业外迁后形成产业小镇的一种发展模式。
以英国辛芬小镇飞机发动机制造业为例,辛芬小镇距离德比市中心约4公里,距离伦敦180公里,在二战时期是一处大规模的军械库所在。后来,辛芬成为世界着名的航空发动机公司罗尔斯罗伊斯总部所在地。在地图上看辛芬小镇除了中心区域的办公场所与厂房外,便只有低密度住宅、绿化带以及自然保护区,环境宜居但也并没有什么独特性。但这个人口不足两万,以工程师为主的小镇承担了来自全球的飞机发动机研发、设计、制造需求,为全球一半以上民用飞机提供动力。
为企业等组织提供服务的小镇。
通过吸引大量的专业服务企业,或者通过建设面向某一行业所需的专业基础设施,为企业等组织提供服务的小镇,通过高附加值的服务,产生可观的营收。
如着名的美国的格林尼治对冲基金小镇。自上世纪九十年代,纽约金融业的出现外迁趋势,得益于政府长远的眼光,通过税收政策、环保、市政与大批经纪人、对冲基金配套人员等高素质人才“强联姻”,格林尼治小镇集聚效应快速形成。大量金融机构的总部基地迁移到格林尼治,最多时数量可达到4000家金融机构,目前这里聚集了数百家掌握几十亿乃至上百亿美元的基金,汇集了大量年薪百万美元以上基金交易员。格林尼治作为一个人口只有7.2万的小镇,人口数量仅为纽约的1/100,但美国排名前200的对冲基金公司总部数量却是纽约的1/10,资产管理规模为纽约的1/9。小镇的设施主要是办公楼和住宅,以及一些高端生活配套,面向高收入人群提供静谧、舒适的工作与生活环境。
特色小镇产业化发展中的重要角色
在特色小镇的产业化发展中,政府、开发商、内容提供商等角色都对产业的培育起到重要作用。
对于政府来说:不只是减税等政策扶植就能让产业自己生长。
一些地方政府在特色小镇的发展中以针对高精尖产业减税、资金扶持为主要手段,但放眼全国竞争力有限,与当地产业发展的要素禀赋也并不匹配。政府应以更加精细、灵活的管理方式引导小镇发展。由于小镇产业的开发周期较长,大型优质开发商的进入会更加谨慎,不利于在初期形成高质量的发展基础,政府可牵头成立发展基金等,为开发商进入提供更长效的现金流支持,在产业逐步成熟的过程中由开发商运营开发、并逐步收购基金股份;对同一区域的综合统一开发,由于涉及商业、住宅、办公等复合需求,为发挥不同开发商擅长领域,政府可通过引导形成新型的开发模式,由多个开发商共同开发,发挥不同开发商在不同领域的优势同时分散成本压力;对区域的详细规划前置性的考虑产业发展的需求,在早期引入开发商、内容提供商等角色给出的合理化建议。
对于开发商来说:打破路径依赖,发展出新的盈利模式。
对于开发商来说,过去“拿地建设销售”的开发业务逻辑决定了高周转、高杠杆的路径依赖,以“卖房子”的思路开发特色小镇,仍然是这一路径的衍生,实际效果也证实了并不可行。产业小镇的发展从底层来说与以往的开发业务逻辑十分不同。开发商无法直接通过租售固定资产获得较高的投资回报。开发商可利用自身的资源优势与运营能力,为小镇的产业提供更具竞争力也更接地气的服务,通过与内容提供商合作打通上下游环节,为小镇产业实现稳定健康的盈利铺平外部道路;在产业小镇的成长过程中,开发商的盈利模式也应随着小镇产业规模的变化而升级,发展出文旅、商业、会务服务等复合性的盈利模式。
对于内容提供商来说: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内容,为小镇赋予活的“灵魂”。
合格的内容提供商不必是内容的生产者,但必须是最懂内容的角色。与过去的以购物中心为代表的商业开发相比,产业小镇的百花齐放,对内容提供商在品牌等内容认知的广度与深度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曾经同质化的内容格局被打破,不同项目需要的规划与品牌内容、产业内容都需要更加精准的匹配。内容提供商需要通过把握内容与产业的内在关系,打通从产业到消费的上下游闭环,使得产业小镇在规划初期便能找准定位,基于消费端的实际需求发展产业,才能为产业小镇的良性生长赋予活的“灵魂”。
来源:RET睿意德
编辑:wangdc